
她果然在隔两排的书架最下面找到了那本书。最下排的书总是放得整整齐齐的,而且通常裹着厚厚一层灰。是太久没有人去翻动的原因吧。她猜想,它们会不会从被放上书架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被人碰过。
但那天她并没有对他留有多深的印象。两个人真正开始熟悉起来是在她收到高考成绩单的两天后。考得一塌糊涂,老师们都不敢相信这是全班第一名的分数。爸爸虽然很失望,嘴上并没有责怪她,只是旁敲侧击地对她所要报考的大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。她没有一字解释,闷头不吭气地,天天跑到图书馆来泡着。报刊架上正放着采访高考状元的头条,她顺手抓过来就读了。
“在树立你的奋斗榜样吗?”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响亮得固执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。
邓慧艺一抬头,正迎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。她愣了愣,只好也对他笑笑,又低下头对着报纸说道:“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和他们差在哪儿。”
“你是这届高三毕业的?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,“怎么看着像初中生一样。”
张承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,把她面前的报纸叠好收起。
邓慧艺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,疑惑的目光略带警惕地望着他。
“别读这种采访,小朋友。越看越没意思。”
他后面讲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当时对那一声“小朋友”有点惊讶,又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,就像大冬天的独自走着,一路上告诫自己要耐住这严寒,却忽然有个陌生人往你怀里塞了个热水袋,让你明白自己可以温暖地走下去。
他就是这样一个“陌生人”,在冬天里不会为她制造浪漫却不实用的雪景,却能递给她一双厚厚的手套,让她放心地去依赖。
“到了,小朋友。”张承洋停好车,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道,嘴里呼出的热气直往她耳心里钻。
正值寒冬,有雅兴来深山古镇的游人很少。说是山,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坡而已。
他一贯是这样的,邓慧艺不动声色地想着,和自己约会总是挑偏远又没有熟人的地方。
张承洋伸出左臂轻揽住她的肩,两人一起走上一座石拱桥。桥下的水沉默地流淌着,泛出点点绿光。浅一些的地方还能看见河底的大石块。如果是汛期,桥下的水位有时会漫过警戒线。
“走,带你划船去。”张承洋看见河对岸有个裹着灰棉袄的黝黑小伙子在守船,便对她说道。
“还是去爬山吧。水这么浅,划船不好玩。”其实她心里明白,自己也不情愿与别人多接触,尤其是和张承洋在一起的时候。她厌恶别人打量自己时那好奇又鄙夷的目光。
不过话又说回来,她有时心里想着,自己本来就是遭世人唾弃的“第三者”,有什么资格去反感别人呢?
邓慧艺心里一紧,眼眶润了。
张承洋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,有些诧异地问她怎么了。
“没怎么。”现在还不是时候,她警告自己到。
于是她猛地抽身向前跑了几步,又转过身来语气轻松地对他喊道:“快来呀!”
“小朋友,别跑那么快!”他也没有多留意,便笑着向她跑去。
邓慧艺也拔腿就跑。小时候爸爸带她来过这里,她还记得上山的路。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跑快,他是追不上来的。果然,她一回头,他还在远远地喘着粗气,弯着身子,双手撑在膝盖上,无可奈何地望着她。
“你怎么跑这么慢呀?”她突然大笑起来,把自己都吓了一跳,仿佛刚才压在心头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。
他又休息了一会儿,才直起身来一步一个台阶地慢慢向她挪步。
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踩在青石板上的她,心中忽然涌起万般无奈。
人到中年还能遇上如此红颜知己,真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。刚过去的半年,第一次出远门读书的她不能很好地融入新环境,总是在电话里哭着叫他去陪。可他怎么做得到呢?家里有双老父母,还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妻子,都靠着他来供养。虽说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,他却几乎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。像邓慧艺这样有才华、家境又富裕的年轻女孩,竟能看上他这么个“半老头”,叫他怎么不感激命运!
可他毕竟也不是自私的好色之徒,也曾给她坦白过他的一切,希望这个“误入歧途”的女孩能够重回正轨。“我不在乎。”他只得到这样一句令人揪心的答复。怎么能不在乎呢?你只是一时昏了头才会爱上我吧。也罢,在你清醒之前,我会好好陪着你的,保护你不受伤害。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