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“我没有家人。”李道积说,“我也会为此付出一切,并心甘情愿。”
惊蛰站起坐到李道积跟前,抿了一口茶说:“你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,他们敬你、羡你、推崇你,按图索骥要走你曾走过的路,可天下只能有一个李道积。安居乐业的黎民恨你,长袖善舞的商贾憎你,乐富荣华的贵胄恶你,处尊居显的王侯妒你,生杀予夺的帝王忌你。你所做的,在大多数人看来,不过是一场粉身碎骨的游戏。所以,放弃吧。”
李道积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,说道:“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,白沙在涅,与之俱黑。”
“你只是,泛泛之辈。”
“九层之台起于垒土,今日无我李道积,将来亦有千千万。我教天下人读书行善,授出世之业,引他们进仕途,解升平之惑,为的不是天下黎民苍生,为的是我李道积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极轻,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穿过密林直达九霄。惊蛰愣怔了半响,偏过头去,慢慢开口:“付出代价痛不欲生的还是旁人,与你同路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。”
李道积呼出一口气,“善恶若无报,乾坤必有私。”
惊蛰说:“你敬佩你,可我依然不能释怀。”
李道积:“当我们的律法不再为人践踏,当我们的政权不再被金钱奴役,当我们的执政者不再高高在上,当我们终于学会开口说话时,你会理解的。”
“那一天到来前,我们都将逝去。”
“会有人替我看的。”
“我听说你在十二年前救了一个人?”
“好像是的。”
“如果你救的那个人要杀你呢。”
“那他可真是禽兽不如。”
“我看也是。”
一片泛黄的莲叶从李道积鬓边擦过,寥寥几缕碎发悠然落地,跟前已经没有蓝衣影子,他拿起古书往夜色更深处走去。
5.
清晨,李道积换了一身白衣,那时天还没亮,回雪小筑藏了一夜的寂静被细碎的脚步声拉开。他给海棠花浇了水,给芭蕉洗了叶,给玉兰修了枝,给鸢尾松了土,最后在湖里净了手,静静地坐在亭子里等待东山的苏醒。
惊蛰提着他的柳叶刀靠在石柱旁,随着李道积的视线望过去,那里雾霭茫茫虚空一片,不知道他此时又在想些什么。
又过了一会儿,李道积说:“我认输,你可以杀我了。”
惊蛰说:“好,虽然我还没有杀人的刀,但是今日,权当为我的这柄佩刀开个封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李道积说:“我认输不是因为我放弃反抗这无谓的命运,而是我要献祭这场哗人的闹剧。我要你看着我疯狂的狰狞,我要你人铭记这鲜血淋淋,我要你不再畏惧嗜血的恶魔,我要用死亡的方式唤醒世人紧闭的双眼,我要用我卑微的躯体燃烧每一颗冰冷的心,我要让他们在沉睡前依然铁骨铮铮。我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,在举起屠刀时都能想起我。我要他们敬畏灵魂的火焰,在黑暗里也会感到害怕。我要这乾坤朗朗,容我辈万丈光芒。”
他说着,夺过惊蛰手中的刀,毫无征兆地刺向自己的心脏。鲜血汩汩而下,他粲然一笑,眉峰上扬,眸子里肉光渐渐昏沉,东山在这一刻终于苏醒,云层露出金黄照耀大地,在芳亭留下一片阴影。
6.
少年拔出泛着银光的柳叶刀,一把大火烧了回雪小筑。在浓烟卷起前,抱起李道积的尸体慢悠悠地走向东南方早已备好的墓地。
他割下李道积的头颅,挂在应昭书院的大门前。早起的学子看到这一幕惊红了双眼,他们看到一个疯狂的少年在歇斯底里地呐喊,他高呼:“应昭书院师长李道积道貌岸然斯文败类,蛊惑读书人谋逆反叛,此一罪也;不敬王法蔑视权贵,此一罪也;灭绝人性出卖亲友,此一罪也;违背仁义道德,置诸多人于危险境地,此一罪也。如此禽兽,枉为人臣。今日我惊蛰杀之,为民除害,他日有来寻仇者,尽管来找,我惊蛰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他看着门前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,肆无忌惮地狞笑着。他知道,从此以后,他将声名大噪,连最凶残的恶霸都不敢抬头看他。
他看着人群由畏惧惊恐开始破口谩骂,个个书生开始挽袖上前厮打,他听着李道积死后世人对他的赞颂,笑的疯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