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月光如水,有不知名的鸟雀从树上腾空而起,惊起一树的落叶。
李道积说:“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?”
惊蛰说:“因为我没有杀人的刀。”他偏过头去,继续道:“而且,赌局里我还没有赢。”
那一日他们的赌局是,谁先说服谁放弃反抗。
李道积说:“卞起澜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?”
惊蛰顿了一下,说:“没有。”
李道积点点头恍然笑了一下,“那好,我可以杀我了。”
惊蛰问:“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死了?”
李道积说:“因为当我生病时,我不愿意蒙上眼睛捂住嘴巴砍掉双耳,我不仅不愿意,还要让所有人都跟我一起撞开病魔高声呐喊。”
“可是第一个付出代价的就是风来客栈的掌柜。”惊蛰说:“京城赵家以钱贿赂刑部刘大人替换因杀人入狱的少公子,上上下下无人不知,却谁也不敢吱声。你找到与被替换之人的挚友——客栈的掌柜,写讨伐檄文声讨权贵。当天夜里,风来客栈的掌柜疯了,跳井三次没死,最后一把火烧了客栈,连同他十岁的女儿一同葬送在那堆废墟之下。”
李道积听到这里眼神黯了下去,他记得那天大火的场景。红光照的他眼睛妖异般血红,那凄厉的哭声仿佛从地狱里传来,撕心裂肺的让人绝望。
苍白的手指开始细微地颤抖,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:“他还活着。”
惊蛰说:“是啊,他活着,面目全非不人不鬼地在城外破庙下的地道里苟延残喘,而赵家不过多交了五万两赋税,刑部刘大人降三级下放。”他冷笑了一下,“唯一不变的,你还是那个受人尊崇的‘师长’。执政者需要你来迷惑世人前赴后继地为江山卖命,以彰显自己的宽容与圣明,在所有人身陷制度与政法桎梏时,你看你活的多么自在。”
李道积问:“他亲自找的你杀的我?”
惊蛰说:“我路过破庙时看到他正趴在地上喝低洼里的水,那副从罪恶深渊里爬出来的鬼魅模样让我,怎么说呢,突然有了些许的同情心。毕竟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想要你死了,帮他不过是顺手的事。最后,我还帮了他一个大大的忙。”
李道积说:“你杀了他。”
惊蛰说:“是,我杀了他,我说过我没有杀人的刀,所以我拧断了他的脖子。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,最后还对我微笑。”
4.
寒风一头撞在水面,被波纹下的水草紧紧拉进泥沼,还没来得及发出呼喊便被彻底淹溺,连游鱼都嘲笑,风的孱弱。
李道积喟然长叹,起身将琴放在石桌上,牢牢地握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说:“那么韩玉呢?他是怎么找到你的?”
惊蛰想了一下好似在记忆里翻阅这个人,突然恍然大悟道:“哦,是他呀。凑巧,那天我正要找人给师父写回信,看到他在桂花巷摆摊。自从左手断了以后,韩玉被管家赶出了吴家。当不了账房先生,人总得谋生,就只得出门摆摊写写书信。”
李道积说:“我以为——”
“你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是不是?”惊蛰打断他:“惹了吴家,等于惹了洵侯夫人,惹了洵侯夫人,等于惹了整个姓印的,天下都是印氏的天下,留他一命,这日子跟捡来的有什么分别。”
李道积轻叹道:“我竟不知……”
惊蛰说:“你与韩玉手握着吴家致命的证据,他吴家侵占良田贩卖私盐,不顾律法逼良为娼,十恶不赦,万死犹轻。当证据呈现在官府面前时,不过得了一句轻飘飘的‘查后再议’。而后再无下文,这场动静对吴家来说连个屁都不如,最终的这个世界依然运行的很好,只不过世界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蝼蚁断了一只胳膊,仅此而已。”
李道积的心似乎被这句“仅此而已”狠狠地砸了一下,他收起往常温和的表情,露出锋利的渗人的眼神,仿佛要把眼前的这片呛人的空气劈开。“你看着吧。”他用冰冷的声音说:“就算死,我也要做那束最刺眼的光。”
惊蛰说:“你还要继续听吗?”他没等李道积回应又接着说:“胭脂坊的坊主,南街尾卖花的老奶奶,他们唯一的亲属都是你的学生,可你不教天地君亲贵贱尊卑,你教‘天下非一人之天下,天下之天下’,他们满腔的热忱都因生命的消亡而熄灭,为了你所谓的更好的家国,已经有很多人很多家庭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。难道你就不怕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