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他的耳朵,他的鼻孔,他的脸,他的头发,他身上的一切,包括内脏,仿佛都被粉笔灰给粘上了,那些干燥讨厌的灰尘让他呼吸困难。老师依然没有打算让他下去,好像他是不存在的,他不属于这个班级,只是一个蚂蚱,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蚂蚱,哪怕被路人踩死在脚下,也不会有人知道。他恨化学老师,前所未有的恨,是他让他再同学面前丢脸,让他以后在班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,可他依然若无其事地在上课。黑板上的化学符号写了一遍又一遍,擦了一遍又一遍,他不管底下的同学们到底听懂没有,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书本里的只是灌输给那些好像听懂了的学生,其实他们什么都听不懂,他是知道的,化学课是最无趣的课程了,没有人对此感兴趣。通过最后一排学生在不停地搔首弄姿,他就能看得出来,只不过他不说罢了,但是老师是没有理由看不出来的,老师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最后一排的同学都是狠角色,他们胳膊上甚至早早地有了纹身,如果有谁感惹他们,他们就会从袖子里掏出匕首,毫不手软地刺向谁,哪怕是让人尊敬的老师。曾经就有个老师倒在了一个匕首下面,血从肚子上汩汩流出,班上女同学看到了大声叫喊,好像死了娘一样。那个“刺客”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学生,站在原地毫无惧色,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,当老师被人抬走的时候,他也被派出所的人给拷上了手铐带走了,自那以后,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“刺客”了。自那以后,班上的最后一排便成为了班上的禁地,没人敢涉足了,所有的老师上课的时候都不会管最后一排那几个张狂的学生,只要他们不打架,不杀人,就没人管,但是很奇怪,在化学课上,他们当上课铃一打响的时候就埋头睡觉了,睡得很香,从鼻孔里不断发出诱人的呼啸声,仿佛正睡在柔软的床垫子上,并且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。他是个乖学生,一个安分守己的学生,从来没有想揍老师的念头,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总是要和他过意不去,拿他开刀,今天这件事一定会让他记得很久,在很多年之后,当他回想起这个老师时,心里就会莫名地感到讨厌,但是当时他只是恨,没有其他想法。
5
他一直关注着他那正在排队卖棉花的父母,此刻,他们已经排在队伍的前三位了,再过一会儿就要轮到他们了,那时,太阳还稳稳地守在天空中,并且向大地倾洒着透明的阳光,一切都显示着还要好几个钟头才会落山,父母今天来的正是时候,不早不晚,时间还充裕得很。棉花加工厂外边没有什么可以遮蔽阳光的,所有人都曝在阳光下,有的带着草帽,有的脖子上带着毛巾,还有的手里拿着装满茶叶水的水杯在喝水。在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,大家都显得有点百无聊赖。所有的棉农都来自附近的乡镇,每年夏天大家都会在这里相遇,有的是一个村子的,有的是邻村的,更有甚者还有的是邻居,当看到邻居时,必然会露出惊讶的声色,因为没想到竟然在同一天卖棉花。作为邻居,对于邻居家的棉花捡了多少,家里积攒了多少是一清二楚的,因为棉花都晒在屋外的竹排上,一目了然,有的会晒在楼顶上,当上楼的时候也是可以看到,当看到别人家的棉花晒了一块又一块时,就会很羡慕,因为这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拿去卖了。
“喂,张二婶,你家今天也来卖棉花啊!”一个戴着草帽,头发从草帽里露出的女人朝着另一行排队的人说,然后队伍里一个女人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戴着草帽的女人,笑嘻嘻的。
“是啊,我家男人非要今天过来卖,说今天棉价高,也不知道今天棉花到底怎么样。”女人指着一旁的男人说,好像要他出来作证似的,但是男人似乎对女人之间的谈话不是很感兴趣,他只是一味地抽着烟,焦急地看着前面的队伍。
“我也听说了,今天大概是两百二十块一担吧,昨天才两百一十八。涨了两块。”
“是吗,那也不错了,涨两块不错啦。哈哈哈。”队伍里的女人好像很开心,笑着说。
外边不停地爆发出这种笑声,还有相熟的人之间的打招呼的声音,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块漂浮在空中,飘啊飘,飘啊飘。
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,是母亲的,母亲在说他。
“儿子知道我们今天来卖棉花?”
“要他知道干嘛,他知道了,今天就又要跟着一起去了,要知道今天是上课日啊。”
“我说要星期天来卖,带儿子一起来,让他给我们看管一下棉花也好的,你非说今天棉花价格高,要今天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