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三
俗话说,有多少花便会结多少果。估量一棵树有多大产能,看花就知道了。樱桃树春天里开花,是极小的白花,如同嘟嘟吹响的朝天小喇叭,附在叶片和枝子胳肢窝一样的地方。有劲儿的树,开得花密密匝匝的,一串紧接一串,老远就闻到扑鼻的清香味。花大概开上一个星期就谢了,随后是坐果,等到米粒大的果仁站稳脚跟,便开始了向成熟地奔跑,那过程就像吹气球一样。起初,只是一枚枚瘪瘪的青涩的果仁,到后来被树木卯足力气越吹越胀、越吹越鼓,直到成为一颗颗圆乎乎的樱桃的样子。这时候,它们还保持着通体的青白色,然后颜色才慢慢加深,冲着阳光的一面首先缓慢地红起来,沉积的色素就从这里不动声色的潮水一样,向它们的反面、里面一点点翻涌、洇散。它们的表皮和我们无法看到的内部,每一丝血管样的果肉纤维里,每一滴由涩转甜的汁液里,都有红色的暗潮不停地轰鸣着、澎湃着,步步为营地推进。直到红色的浪潮充斥了水果的全部疆界,正是樱桃熟了。
想要樱桃树多开花多坐果,无非加强管理,主要是适时浇水、勤施肥料。在樱桃树萌发苞芽的时候,用铁锹挖开树根处的泥土,需要绕挖一周,尺深即可,注意不要伤到树的主根。把化肥均匀洒入,将土回填,双脚踩实。树木周围叠起土埝,引水灌溉,争取一次浇透。
几年前为了吃到可口的樱桃,我满头大汗地在那儿劳动,樱桃树鞭子一样的枝条,时不时抽打在我泛着油光的脖子上,仿佛在和我打着招呼。
让我欣慰的是,当年的樱桃树果真繁花似锦,成嘟噜成嘟噜的小白花,手电筒一样晃着人的眼睛。结出的果子又大又红,密密实实沉沉甸甸压弯了枝条。
然而,出乎我的意料,等到来年开春,就是那棵曾让我睁不开眼睛的樱桃树,却失去了生机,一下子萎靡困顿起来了,变得无精打采、暮气沉沉了。尽管我心急如焚想尽办法,做了应该做到的一切,它却并没有丝毫起色。花开的时令,它开出几朵可怜巴巴的小花,算是对我的最终回应。从那以后的数年间,这棵树就一直保持着这个令我沮丧的样子,它仿佛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究竟是什么了,应该去做些什么了。
因为我的关系,让一棵樱桃树过早地透支了自己的生命,这是我的错误,我有一种罪孽感。一棵不再开花不再结出果子的樱桃树,其实和死已经没什么区别。它最终因为想要尽可能多地结出果子而累死了自己。我不知道,它是否在怀念由自己做主自己开花结果的那些日子,它是否还有从沉寂中苏醒的那一天。可以肯定的是,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,能够坦然无愧地品尝那甜美多汁的红樱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