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施老师叫住了他。
“余良,过来。”
那原本笑迷糊的眼睛又恢复了环眼贼的气质,眼神就是抛出的铁链,套住余良不行,还把他一胳膊一胳膊的拉了过来。
“你校服呢?”
余良蓝色牛仔外套上的破洞还露着剪刀戳的丝线,每一根都在跟施老师说,你管我呢,我飘任我飘,我荡任我荡。
“这不是旅游吗?”
“旅什么游!学习红色革命精神,提高文化修养,用到学习上!学习上!”
余良口香糖吃的实在是腻了,回了下头吐在了地上。
“王宇那事,人家家长开明,不计较了,但是处分一定得下,跑不了你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以后这种事别干了,赚钱不容易,真报了警就是犯罪,你妈那天…”
提到余良的母亲,施老师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什么,没再说下去。
“别再惹事了!”
“好。”
“嗯?”挤出十字的怒眼瞪着余良。
“谢谢老师。”余良低头鞠了个小躬。
施老师在山头斜角阳光下的训斥,让他比旁边的树都要高大许多,只是在余良眼里还缺一顶树梢的鸟窝,糊住他那光彩夺目的天灵盖。
但是施老师的好意他明白的很,警察的到来会很麻烦,入室盗窃,金额两千,还不算那些烂铁碎硬币,尽管大额的事不是他干的,依然说不清。想到这里,余良的心里直颤,那块大石头又悄悄地浮上水面,硬硬的,怎么压都沉不了底。
那就来块大肘子吧。
“凯子,你说?”
“说什么?”
同学们来到革命大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能盛下半个营连的食堂,为学生们供应的第一顿饭竟然有猪蹄。余良坐在杨凯的对面,用筷子戳穿了那块肘子,顿时淌下了腻腻的油,随后又张开了筷子的大嘴,夹住了这块肥肥的大肉皮,在眼前仔细端详着。
“这块大肘子像啥?”
“啥?”
“像不像那个胖姑娘身上的?”
“哈哈!”
余良说完咬了一口,咸咸的,软的很,像嚼了一堆软糖,在牙齿间还流淌着糖稀。他又夹起了一块干瘪炸过了的土豆片。
“这个你猜像谁?”
“谁?”
“安怡。”
“也没这么夸张啊,哈哈!”
笑声特别大,沿着每个餐盘里的大肘子传递着,在跨过了几个餐桌后,终于落在了安怡的盘子上,她转过头看了看余良,吃个猪蹄能高兴成这样,真是没见过世面。
“凯子,那个胖姑娘怎么样?聊了吗?”
“她一个屁股能压死我四个!”
“胸大啊!”
“那你上啊。”
“吃不消,吃不消。那三轮车她坐不下。”
杨凯原本瞪起的眼,又被逗乐了,余良很显然另有所图。杨凯把头凑近了余良,小声问。
“你是不是喜欢安怡?”
“放屁!”余良啃着肘子的嘴差点咬到自己的手。
“装。”
“那骚货,我喜欢她?她那高傲的样子,走路抬起的头能把天戳个窟窿,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,我小学一年级也是双百,幼儿园的小红花那都不算了,皮肤白也不是什么好事,出个门有个太阳都得躲来躲去的,对了对了,关键是胸小!这么一讲,能比得上老子小学哪个女朋友?”
“小学哪有胸!”
“哎呀,反正我不会喜欢她。”
余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,嘴里的肉成了口香糖,嚼半天都忘了咽下去,不断开合的牙齿没有兜住往外冒的口水,全滴到米饭上了。他的内心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,把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,里面只能允许有一个自己,或者再有一个安怡。打发掉了杨凯的问题,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问题。
余良,安怡,三轮车。
余良会拿卖铁的钱买一个新的车座,坚决不在安怡坐之前撕开那层保护膜。如果她不喜欢,余良会拿毛巾把三轮车的后斗擦的锃亮,洗洁精和水不管用,他会亲自哈出嘴里的气,一点点把那些脏灰和不平的棱全部处理掉。如果她还不喜欢,余良会站在三轮车上抱着她,看落日映出他们的影子。如果她依旧不喜欢,余良会边抱着她,边骑着这个三轮车,带着落日映出的影子,奔向属于他们的落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