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们继续等待着,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褪去,天空被染成了深蓝色,眼前的景象也完全暗了下来。原本细微的和风也开始呼号,仿佛被夜色磨得锋利了,刮在脸上竟觉得有些刺骨。我只穿了一件夹克衫,白天太阳晒着还觉得热乎,现在却经不住风吹,感觉到冷了。我紧了紧衣袖,双臂环抱,不停地倒吸着凉气,发出“咝咝”的声音。一边的刘辉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,穿着一件羽绒服,神情淡定,丝毫不为冷风所困扰。那把被报纸裹着的扳手仍然躺在地上,纹丝不动。
这中间,有三个人从我们面前走过,但都不是刘辉的大伯。头一个是个小孩儿,大约七八岁的年纪,那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,巷子里光线尚为充足。那小孩从一边走过来,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们,脸上也满是惊惶的神色,当走到我们面前时,他的步子踏得极为谨慎,不发出一点声响,好像我们等在这里是专门为了打劫他一样。直到走过去十几米远了,他还回过头来张望,生怕我们突然冲上去抓住他。小孩走了不久,又来了一位中年妇女,体态臃肿,步伐稳健,走过去时,也朝我们眨巴着眼睛,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。之后过了很久也不见一个人来,我的手机响了,是我妈打来的电话。我一接起来,那边就是河东狮吼,几乎是咆哮着问我,人在哪里?我说,跟同学在一块。我妈问,是哪个同学?我说,是我同桌。但我妈不相信,非说我在网吧上网,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,我没在上网,真的跟同学在一起。我妈说,你现在就给我回来。我说,现在回不来,有事。我妈一听,又发作了,你肯定在网吧,兔崽子,玩疯了你,这个点了还不回来!万般无奈之下,我把手机交给刘辉,让他跟我妈交涉。但刘辉也是够呛,嘴里叫着阿姨,编了一大堆谎话,才把我妈糊弄过去。刘辉这才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,不由地感叹,你妈发起火来真可怕!我说,是吧,我很怕我妈的。你家人为什么不打电话找你?刘辉说,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,骗他们说今晚在表弟家过夜。恰在此时,走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,头顶已经秃了,眉毛花白,弯腰驼背,拄着根拐杖。我们站在一边看着他,他倒没在意我们,专注地盯着脚下,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子,从巷子一边挪动到另一边,仿佛花上了好几个钟头。
我们两个站在漆黑的巷子里,周围没有一点响动。眼前的这栋楼像一个庞然的怪物,矗立在夜幕之下,比夜幕更加暗沉,仿佛随时会抬起一只大脚把我们踩死。整栋楼没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的,使我不禁产生怀疑,这楼究竟是不是给人住的?一阵风吹过来,我受不住寒冷,再一次蹲了下来。
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,为了消除焦虑和恐惧,我刻意找点话题来聊。我说,你期末理综考了多少分?刘辉“啊”了一声,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惊讶于我的提问。我又问了一遍,你理综考了多少分?刘辉说,不高,你考了多少?我说,一百六十五。刘辉说,差不多,我一百五十六。我说,我数学作业还没动过,也不知道找谁抄去。刘辉说,我也没写,不光数学,物理、生物、化学三门课的作业都没写。我惊讶地抬头看看他,只能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,斜靠着,仿佛与背后的墙壁连在了一起。我说,你不着急啊?初八就上课了。刘辉说,不急,反正还有一百多天就毕业了,要骂随她骂去。我说,我挺担心的,我妈说考不上大学让我当兵去。我害怕当兵,太苦了,我受不了。刘辉说,我连高考都不想考了,只想快点去打工。我说,你难道不想上大学?刘辉说,上大学浪费时间,还不如早点去赚钱。我说,不能这么说,拿个文凭还是有用的,将来也好找工作。刘辉说,屁用!这时,从那边传来了脚步声,同时出现了一团亮光,像鬼火一样朝这边慢悠悠地荡过来。刘辉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一阵,把扳手拾起来,我也站起身,紧紧盯住那团亮光,随着亮光越来越强烈,脚步声越来越近,灯光背后的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。
那黑影就在我们面前,光线突然朝我们直射过来,虽然刺眼,但还没到睁不开的程度。我又一次紧张起来,感觉到刘辉的大伯已经发现了我们,只要他有一点反应,身旁的刘辉就会大吼一声冲上去,然后我也跟着冲上去,三个人在漆黑的巷子里打成一片。
两个死小鬼,大晚上站在这里,吓死人了!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灯光后面传过来,我听到以后,绷直的身体又软和下来。我和刘辉没有说话,定定地站在那,那人影只照了我们一下,便兀自朝着前方走去,渐行渐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