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们驱车来到一条破落的街上,在一家叫“东鑫宾馆”的旅店门前停下,刘辉带着我走进宾馆旁边的一条小路。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,巷子一半泛着亮,一半沉在阴影里,头顶上的一线天空湛蓝如洗,没有一片云彩。我们在巷子里七弯八绕,路上偶尔碰到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,她们靠墙站着,不知是在晒太阳还是闲聊。即使是这样的大冬天,她们仍穿着短裙,露出厚实的肉丝袜包着的大腿。我们走过去时,她们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们。也有蹬三轮的车夫迎面骑过来,我们便给他让路,贴着墙走,墙下全是一堆一堆的鞭炮壳子,脚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。
终于走到一栋孤楼前,刘辉说,就是这里。我抬头一看,眼前的这栋楼已经很老旧,土黄色的墙皮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饱经沧桑,与周围低矮的平房相比,这栋楼确实算是一栋高大的建筑,鹤立鸡群。刘辉说,他家在三楼,三零二。我们从敞开的木门走进去,周围一下子变得昏暗,刚才站在外面还觉得光线有些刺眼,可是一进到楼里,眼睛反倒有些无法适应,只能见到眼前的一团漆黑。那扇木门仿佛一道屏障,把光线严密地堵在外面,而里面就是剩下无尽的黑暗。我们走上三楼,凭借微弱的光线看到那扇门的门框上钉着一块牌子。刘辉说,到了,就是这家。我们挤在狭窄的楼道里,墙壁上污迹斑斑,角落全是黑成一团的蜘蛛网,垂挂下来。那道门上贴了一张“福”字,皱皱巴巴,颜色也褪得近乎泛白。刘辉说,一会儿他开门了,我就把他推进去,你马上把门关上。我说,知道了。刘辉于是抬起右手,握成拳头去敲门,楼道里响起“笃笃笃”的声响,那把用报纸裹着的扳手被紧紧地握在另一只手上。我站在他身后,绷紧神经盯着那扇门,等待它被打开,然后我们冲进去,不由分说地照着开门的人一顿暴揍。时间仿佛蛛丝一样被拉得很长,每过一秒都像过了一年,我静静地候着,能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。几秒钟过去了,没有动静,楼道里悄无声息,只能听见我们俩急促的呼吸声。刘辉又敲了两下,再等待几秒,还是没有动静。
刘辉总共敲了二十多下,始终没有人来开门,也没有任何声音隔着门问道“是谁啊”。那扇门紧紧闭着,仿佛背后的房间早已荒废,压根就没有人住。我说,你大伯不在,不会又跑去你家了吧。刘辉说,应该不会,八成是打麻将去了。我说,你知道他打麻将的地方在哪吗?刘辉说,不知道。我说,那怎么办?刘辉想了想说,走,我们去楼下等他。于是他又带头走下楼梯,我们悻悻地走出昏暗的楼道,回到外面的光明世界。
明明是几分钟的事情,可是我们好像耗费了很长时间,出来的时候,太阳已经西沉得很明显,天边泛起了艳红的霞光,大楼前面的这条巷子也更得暮气沉沉。我和刘辉站在楼对面的矮墙边,迎着夕阳,望着巷子的尽头,好像每过一秒,刘辉的大伯就会从拐角处走出来。然而并没有,巷子始终空无一人,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,隐约能嗅到一股炊烟的气味。我掏出手机一看,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,我想象着家中的母亲正陪着客人,焦急地等待着我,她一定已经气上心头,如果这时候进门,即便当着客人的面,一顿臭骂也是少不了的。一旁的刘辉蹲了下来,把扳手放在地上,外面那一层报纸也微微泛黄,不知道是本身就已经陈旧,还是被此刻的夕阳给映照的。
我也挨着他蹲了下来,说,要不今天就算了,我们明天再来怎么样?刘辉说,不行,今天我非得教训他不可,不然谁知道他明天还会不会来我家闹。我说,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,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。刘辉说,等着吧,我就不信他晚上不回家了。我说,可是已经这么晚了,我怕回去要被我妈骂。刘辉扭过脸看着我说,你要是怕你先回去吧,我是一定要在这里等的。一想到昨天他嚣张的样子,我就来气,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了。说实话,我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,但又觉得丢下刘辉一个人不好,一是怕他打不过,被他大伯反制了;二是怕他拿着个扳手,下手不分轻重。刘辉一向是个温厚的人,我从未见过他下这样的狠心。之前隔壁班的王子凯,人送外号“凯子王”,因为长相不好,成绩也不好,总是被人欺负,而且从不敢还手。直到有一天,几个人实在做得过分了,把垃圾桶往他课桌里倒,“凯子王”被逼急了,抄起凳子就往一个人头上砸,直接把那人砸进了医院。这么想着,我狠下心,豁出去了,说,行吧,我陪你就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