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女人男声,这梆子戏的花脸最抓人耳,先不论好与坏,当时的刘老绝对是第一时间被震撼到了。“比我老刘的这破落嗓子还桑还哑,”放羊的刘老汉在草垛上震的合不上嘴。
人群中孩子在枣树上或者柳树干看新媳妇,大人大多数就是看个热闹,或者在起哄参与一下闹洞房。眼前都被吹喇叭队里的小媳妇的嗓音惊到了。
人群狠劲的鼓掌,好像手掌是自己的仇人非得拍烂不可。听不懂的人多,看得懂热闹不少。刘老汉咧着嘴露着黄牙,在笑。
吹拉弹唱忙活一阵,吹喇叭的四个人再加上那个唱花脸的小媳妇,终于停下来歇口气,人们的耳朵眼儿还在嗡嗡直想。
敲梆子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晚辈,忙着给其他吹喇叭的人端茶倒水和点烟,划火柴的眼睛余光,刘老汉与一双厚厚的镜片四目相对。
“咦,虾米,敲梆子板的是他,不拎包了。”老汉心里嘀咕。
虾米瞅见了柴火草垛上的老汉,抽出一颗烟,丢向了刘老汉。
老汉正愣神,捡起草垛上的烟,横放在鼻下上嘴唇细细慢慢的嗅着,饿狗闻嗅骨头般。
过滤嘴烟,老汉拿起烟卷放在褶子脸后的耳朵上,激动地竖起大拇指,嘴里就冒出几个字:“梆子,好,真响!
听着老汉的赞叹,众人围在一处哈哈大笑。老汉看着虾米手里的烟,虾米看着桌子上的大笛(唢呐),喇叭立在八仙桌中间。
入冬后,雪落春来,春脖子短,桃花谢,杏花红,梨花打落地,虾米在红旗河练完唢呐,往回走,直接走到刘老汉羊群中间,踢了一下老汉手里的鞭子,老汉装睡的眼睁开了。
“旱烟袋,老倌。”
“没烟了,过滤嘴呢?”
“留着换给卖店换钱,攒着娶媳妇。”
“虾米,真抠。”
“当上大笛那个位置,钱就能抓够。”
虾米麻溜的卷玩旱烟,用唾沫首位粘和,划开火柴,一股蓝色的刺鼻味道,虾米只觉得呛辣嗓子的厚重柴火味失火般在喉咙里翻滚。
“怂样,抽几次过滤嘴,成富贵嘴啦!”
“奶奶的,真有劲!”
“娶个小媳妇,唱花脸那样的,又辣又有劲,让俺看看解解馋就行。”
“把羊买了给我随份子吧,伴娘给你摸都行!”
“熊样,天没黑你就开始做梦啦!”
夏天。暴雨像个村子里丢了一只鸡的泼妇一样走街闯巷,各处泼洒口水。
刘老汉,揪下来一个硕大的荷叶顶在脑瓜盖上,藏身在树下避雨。想到打雷时好像不能多到树下,万一被雷劈死,找谁说理去。
雨中,大雨哗哗翻树叶的嘈杂声中传来一阵呜咽,老汉仔细听那是喇叭,虾米那小子。
雨声,风声,树叶声,羊叫声,雨落河水的溅起水泡声,从黄土地深处挤出来的唢呐声,老汉感觉到虾米手指翻腾的像是开水锅里的泥鳅,那喇叭声混着雨声夹着风就只钻进老汉耳朵里。
远远的,雨中站着一个身影,披着透明的塑料布,带着下地用的尖尖麦色草帽,冒烟白色雨中,虾米手中捧着的唢呐,对着天空。
冬月初十,刚从外边乡镇回来的虾米接到一个消息,有人被车压死了,当时死的还有两只羊。
一个激灵,虾米眯着眼睛问“谁死啦,谁压的……”
“村里有车的没几家……”
“男的说话,老娘们插个屁话,回屋……”
虾米愣愣的走回自家的屋子里,一片漆黑,坐在门槛上,望着稀疏的夜空,虾米就坐在那,抽光了两盒烟,嘴都木了,烟原来这么苦。
老汉被埋葬在自己红旗河边上一颗柳树下,坟头没有馒头大,没人来烧纸,虾米带着一瓶白酒,一条烟,纸钱,馒头……虾米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红旗河。
虾米回到了一开始自己学吹喇叭的地方。
拿出唢呐,润润干裂的嘴唇。
“六字开门子,红白事这曲子能从人出生吹到头七……”
“小放牛,你是放羊的,正好是一家的……”
“男儿当自强,红白喜事都可以用,喜丧用的多,好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