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走下车,乡间的风迎面吹过来,凉爽惬意,带着熟悉的某种植物的香气。她闭着眼睛细细嗅闻,是牵牛花。
小时候,奶奶在院子的周围种了很多牵牛花,白的,紫的,粉红色的,花朵绽放的时候,像一把把小花伞,她总忍不住凑近了去闻,甜丝丝的一缕,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。
墙角的牵牛花在风中摇曳生姿,似是在向远道而来的徐玮玮招手致意。
院门上了锁,锈迹斑斑,墙体也一块块剥落。隔着门的缝隙,她看见了那辆破烂不堪的排车,曾经爷爷用家里养的老马驾着它,带她赶过集。旁边是台有些年代的织布机,她亲眼看着奶奶用它织过布,小时候,她床上铺的就是奶奶织的条纹粗布单子。枯老的泡桐树上还挂着那只竹篮,每逢走亲访友,奶奶一手牵着徐玮玮,一手挎着它,里面装上鸡蛋,挂面,或者点心之类的。长辈们见了徐玮玮,直夸她漂亮,奶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,“我家玮玮长得是俊哩……”
她没有钥匙,轻轻叩着厚厚的门,一遍又一遍。那些快乐的童年时光都被锁在了门里面。
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来,她赶紧抬头望向天空,一秒,两秒……
“玮玮姐?”
她缓缓转身,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,他停下了电动车,把它支到了一旁。
“你是——陈霖?”
“是啊,玮玮姐认不出我了?”
“有点儿,变化还挺大的。”
“可不是,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……”他用手抓着脑袋,嘿嘿地笑着。
在他那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,她仿佛看到了他十几年前的模样。那时候他们一起玩耍,他像个跟屁虫整天跟在她身后。在小河边挽着裤腿一起捉泥鳅的情境,至今历历在目。有时他的父母不在家,他就跟着她一起在爷爷奶奶家吃饭。夏天的夜晚去附近的林子里逮萤火虫,一只只放进透明玻璃瓶里,然后虔诚地许愿。陈霖很贪玩,每次晚上都不肯回家。直到玩累了,困了,被父亲扛回去。
后来,徐玮玮离开了这里,去外地求学,工作,而陈霖则留在了家乡。在爷爷的葬礼上,她差点晕倒,被一个男孩扶了一把,她当时没有顾得看男孩一眼,事后向人打听到,那个男孩就是陈霖,还听说陈霖忙里忙外,帮了不少忙。
“玮玮姐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你有时间要常回来啊!爷爷奶奶虽然不在了,我们还在……”
“恩。”她点头,目送着他骑车远去的身影,直到缩成一个小黑点,消失不见。
一瞬间,恍然如梦。
还会回来吗?她问自己。爷爷奶奶不在了,她与这里的联接也断了。
她闭上眼睛,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朗诵的一首诗歌,当时只是觉得读起来琅琅上口,如今每次读起,总是难掩心中酸楚:
记得旧时好,跟随爹爹去吃茶,门前磨螺壳,巷口弄泥沙,而今人长大,心事乱如麻;
记得旧时遥,喜看阿婆纺线纱,瓦凹泡新茧,院内惹雏鸭,而今人长大,心绪淡若茶;
记得旧时小,爱卷丫小衣襟角,檐底蹲蚁巢,树上共攀枣,而今人长大,心情恍比潮;
记得旧时淘,总嫌先生讲乖巧,车马混鱼龙,睁眼乐妖娆,而今人长大,心思飘成草;
记得旧时闹,偏要哥哥教捉虾,墙角挖青苔,梢头斗知了,而今人长大,心湖荡起潮;
……
那时候还总想着快点长大,离开这里呢。或许人都是这样吧,永远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幸福,直到有一天回头望的时候,才会意识到那时的美好。
徐玮玮将披肩的头发扎起来,从包里拿出相机。随着”咔擦,咔擦"的声音,周围的景物被储存在照片里,也一张张印进她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