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弯子好像要和我说什么,他那询问的目光跟着他的脑袋回过来,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。可是,那些话,无论在什么地方,你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,现在就不一样了,人太多了,我什么都听不见。因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,所以我总是不停地点头,或者摇头。实话说,我活到这么大,从来没有一天,点过这么多次头的。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的脑袋,像拨浪鼓一样,使劲地点来点去,或者是摇来摇去。
飞弹把车停靠在马戏团帐篷的外面一放,就什么也不管了,好像那车不再是他的了。我惊恐地看着很多和我一样大小镇上的孩子,他们都背着手,朝我们围过来,不停地打量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,眼睛里透露出的凯歔的目光,让我不得不怀疑,我和飞弹必将会骑着车子过来,再走着回去。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飞弹的衣角,提醒他注意那帮穿着邋里邋遢的小子。飞弹也许是了解到了我的好意,攥紧拳头朝他们那边晃了晃,发出一阵稀少的狠话:“要是他们敢,我就把他们的手给剁了喂狗吃。”我了解飞弹只是说说而已,最厉害的一次,也就是一次把小虫给摔倒在地,小虫离开以后,他就没人用来欺负的了。
但当弯子说出这样的话时,我还是胆战心惊了一把,毕竟镇上的小孩不是好惹的,他们人很多,而且打起架来,也丝毫不手软,砍刀,铁棍、铁链样样都有,每一件东西都足以致人于死地。搞毛了,他们会想踩蚂蚁一样地把我们踩死。很快,飞弹和我就从自行车会偷走的担忧中走了出来,被马戏棚里发出的吵闹的音乐声吸引了过去。飞弹按耐不住自己的急性子,坚持要从人群里挤进去,但最终还是被我给劝住了,因为我们都没钱买票。“对啊,我怎么忘记了这个呢?”他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挠了挠头发,笑嘻嘻地和我说。
就在我为不能到马戏棚里去看那让我魂牵梦绕的马戏,而伤心不已的时候,飞弹经验老道地和我说:“这不要紧!”
飞弹带着我离开马戏棚的入口处,沿着铁丝网绕到了后面,迎面碰见一只滚圆的木槽子,里面装满了枯黄的青草,一黑一白两只马把它们的脑袋伸到里面,滋滋有味地吃起来,它们的屁股后面的毛脱落了一大块,好像一个大大的胎记。飞弹拉着我从它们的胯下钻进铁丝网里,它们也只是像一个失职的看守者,轻微地把头抬起来,斜看了我们一眼。我强忍着一阵刺激的尿骚味,勉强才没把早上吃的稀饭给吐出来。
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。
当我和飞弹跪在地上,像红军过草地匍匐着爬进去的时候,身后的阳光像一把伞自动地收起来。马戏棚里黑压压的一片,还有一股令人难忘的潮湿的味道。最先买票的就在寥寥可数的座位上坐着看,后面来的,没有座位了,便只好站着,或者干脆盘着腿坐在地上。因为他们被舞台上的演出吸引了过去,所以当我和飞弹出现时,也没人注意到。但我还是担心被熟人遇见我和飞弹在一起,背后告诉我的妈妈。我不得不倍加小心,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认出来,再暗地里戳你一刀。
因为我们没有座位,就悄悄地站在观众后面看。
我说过,飞弹的个子在十四岁时,就已经达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了,甚至还要高,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舞台上的演出一览无余。倒霉的是我,我再怎么垫高自己都没有用。哪怕我的脚尖被地面磨得很疼,也毫无用处,什么都看不见,只能听见一片喧嚣声,不知道来自哪里,潮水一样向我的耳朵翻滚而来,最后,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,原先有点耳聋的耳朵再次聋了。最后,我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努力,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就在我因为什么都看不见,什么都听不见,失望透顶,准备离开马戏棚的时候,一个转机到了,是飞弹给予我的。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,但是从飞弹的脸蛋可以准确的显示出演出的好与坏来,飞弹的脸像是张任意变幻表情的面具,喜悦的和惊喜的表情都完完全全的印刻在上面,使什么也看不见而变得十分焦躁不安的我,只好开始欣赏他的脸了。不管如何,渐渐的,我开始后悔起来,不应该落下家里的一篮子要剥的蚕豆,傻瓜一样地跟着飞弹来看他妈的鬼马戏。好在拥挤的观众中间还留有些可以窥见舞台的空隙,我努力地将自己的身体往空隙里面挤,凑合着可以看到一些。
我既怀着急迫的心情,要马上观赏到精彩的演出,又害怕会被马戏团的人发现我没有买票,是偷偷跑进来的,而把我从人群里揪出来,不由分说地揍一顿。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,气红了脖子,站在我的面前,而飞弹就站在他的身后,笑嘻嘻的,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,像一个小丑一样把罪责都摊在我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