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父亲离开了土地后,不像母亲,他丝毫都没有闲着,简直比以前还要忙碌了。他终于可以有理有据地去打牌打麻将了,以前只要他前脚去棋牌室鬼混,母亲后脚就会跟上去,然后愤怒地站在父亲身边,只要看见父亲伸手去摸牌,或者去参加一场还没有开始的牌局,就会二话不说地将父亲一下子抓住,像拎着一个小孩一样,将父亲拎回家,理由则是田地里还有一堆事要做,父亲倒好,还可以去打牌。可现在,家里没田地,父亲终于从母亲的统治中解脱了,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自由人,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棋牌室了,哪怕不打牌,不赌钱,也可以从早上一直站到晚上。父亲虽然如此,母亲则不会有半句怨言,因为家里空落落的,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,我们都出去,上班去了,难道叫父亲回家陪着母亲吗?父亲可没有这么好,他只对麻将和打牌感兴趣,还有棋牌室里的那些乌烟瘴气的烟味,以及互相扯皮的鬼话。
母亲说她要去大酒店打工的话震耳欲聋,犹在耳边,一时间让我们难以相信,但事实就是事实,我们无法反驳。我们看到母亲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,知道这次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了,不是和我们开玩笑。母亲说饭店离我们家不远,就在镇上,还是新开的,很大,这几天正在招聘各种店员,有服务员有传菜员,还有前台和厨师,要求最低的就是打杂工了。母亲无法应聘前几种工作,她既没有技术,也不年轻了,无法和比她年龄小几十岁的年轻女孩竞争前台和服务员的工作,最后挑剩下的,就只能是打杂工了。母亲说她以前什么苦都吃过,在田地里种地,难道不比在饭店里打工累?在酒店里工作,对于要求不高的母亲来说,简直就是个天堂了。母亲认为以她吃苦耐劳的精神,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。母亲认为酒店就是看重了她是农民出生,一定可以做其他人做不了的事情,才会在很多人中挑选了她,要不然干嘛不挑选更加年轻的呢?当然了,母亲最后又总结性地说,那个亲戚也一定帮了不少忙,不然,她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,还是要好好感谢一些他的,说到这,母亲便叫我买几瓶好酒和烟送给他。
一想到那个亲戚,我便火冒三丈,要不是他和母亲说什么酒店打工的事,按照母亲整天困在家,从来都不出远门,也对镇上的任何消息,都不灵通的情况看,不可能知道什么酒店招聘的事情的,她也不可能想到要去酒店打工的,所以,麻烦的起始点就在他,一个和我们很少联系,除了逢年过节,来我家喝几杯酒的一个不是亲戚的熟人,是他将母亲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给挑动了起来,是他给了母亲一个可以逃避沉闷生活的机会,也是他将我们家原本平静的生活给打断了。我们全家,当然包括父亲在内,都以为母亲会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辈子,在家带带孙女和孙子,在家好好地给全家人准备一日三餐,让她的子女们能安安心心地上班去,没想到,就在我们都以为一切都一帆风顺,母亲不会给我们制造麻烦的时候,却出现了一个所谓的亲戚,还有他给母亲出的一个馊主意,这个主意让我们都难以接受,也让我们放弃了之前对母亲的幻想,以为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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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原以为当她说出这个消息后,还以为我们会为她感到高兴,没想到得到的全是一片反对声,她原先兴高采烈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了下去,但很快又从失落中恢复过来,不管你们答应不答应,我都一定要去的,母亲坚定不移地说。三个子女当中,反对声最强的人便是我了。我是独子,一个即将承担家庭所有责任的男子汉,一个维护家庭团结和面子的坚定支持者,家里所有成员的一举一动我都有权过问,只要他们稍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,我都有权利反对。这么多年来,我们家一直沿着既定的轨道行进,没有丝毫意外,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但大家都习惯了,并不会感到什么不对,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,很快就会过去。村里其他家庭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,大家都习以为常,可母亲要去打工这件事,在村里确实首屈一指,虽然村里之前也有些失去土地后,想去外地打工的,但都是一些年纪不小不大的人,还很年轻,有资本蠢蠢欲动,也可以在城市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,尽管如此,也只是少部分。当她们这样做,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全村人暗地里的指责和调侃,说她们都不务正业,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。全村人对她们的容忍已是极限了,现在我的母亲,一个年龄即将跨越60的,竟然要学年轻人去打工,而且就在全村人的眼皮底下,这必然会在一向风平浪静的村里掀起一些风波。一向安安稳稳规规矩矩的我们这个家,也会因为母亲的这一举动,成为全村人议论的焦点,她们会说出多么狠毒的话来,会有多少闲言碎语,现在我们还不得而知,但可以想象的是,作为儿子的我,一定会受到她们的流言蜚语,一向以孝顺为榜样的我,也会有个不孝顺的恶名,是我逼迫母亲在晚年去做这样一件事,是我在母亲丧失土地后,对她看不惯,才会让母亲去大酒店上班。就因为如此,当我得知母亲要去打工的话后,立马暴跳如雷,不行,我绝对不答应,你要去,就从我的身上踩过去吧!我气得脸涨红了地对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