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对不认识的人来说,沈大福的怪主要体现在他的葫芦上。这都什么年代了,还有人用葫芦装酒,很多人看着沈大福的葫芦,就像在看件古董。客观来说,葫芦就像沈大福的一个道具,为沈大福吸引来了不少目光,他也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,不然他唾沫横飞,杂七杂八的事说得那么起劲,为的是啥,不就是让大家都看着他嘛。
老赵一心忙着自己小菜馆生意,很多消息,他都是从沈大福那里听来的。小菜馆人越多,沈大福越来劲,他有的是闲工夫去掰扯打听这些事,这么多年的场面上锻炼过来,沈大福也练就了种说书的口才,甚至比说书的还要厉害上几分,毕竟说书还要准备,什么说唐、三国,至少提前要摸熟了。但沈大福不一样,只要有个由头,他就能添油加醋说上半天,给他一根线头,他不止扯出一整个线团,指不定还能把线团绕绕绕成线山。黑的说的白的,反的说成正的,假的说成真的,自然也不在话下。话多的人常常还有个特性,爱搬弄是非,这点上,沈大福也不落人后。
沈大福最近喝了不少酒,因为知了巷出了件揪心事,这事沈大福最先知道,也是他最先传开的。
辛伯权三岁的孙女辛小真十三天前得了病。辛伯权这人是信鬼神的。尽管时代早已不同往日,但在小城,在知了巷,还是有人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的,至少辛伯权是信的。
沈大福对知了巷的每个人都熟。辛伯权年轻时是念过书识得字的,这在他这个年岁里,是很难得的。本来读书人该不信鬼神的,但辛伯权当年得了场大病,没钱医,当时成分不好,也没人敢医,是苗青花念咒画符治好了他。念得到底什么咒,画得到底什么符,只有苗青花自己知道。但不管怎样,辛伯权的病好了。从那后,辛伯权就信了苗青花那套,一信就好几十年。苗青花不仅治好了辛伯权的病,重要的是在那样的时刻给了辛伯权信任。
辛小真是辛伯权小儿子的女儿。儿媳妇生了辛小真后,在小城待了一年,辛小真满周岁后,便外出赚钱去了,抚养辛小真的任务,自然落在辛伯权老两口身上。
这是驾轻就熟的事了。在这之前,辛伯权与老伴已经把三个孙儿辈拉扯大了。虽说年纪越来越大,手脚不利索,眼睛也不敞亮了。但毕竟经验在,勉强还是能够应付的。没办法,这就是生活,这也是命。
本来日子就该像金线河的水,虽浑浊不堪,但好歹静默无声流着。坏就坏在,辛伯权这个识字的老头,信苗老太那套。
小真在一天晚上得了病,小脑袋发烧,碰巧的是,那天老伴徐云仙去了小儿子那边,两口子吵架了,老伴过去调解。
辛伯权带着小真去找了苗老太,苗老太给辛伯权开了个方子,把小真先在火上烤,而后用冰块围着,一热一冷,阴阳调和,百病可治。
辛伯权糊涂了,真那么做了,第二天早上,小真在冰块里醒不来了。
这事,老赵都是听沈大福讲的,知了巷的很多人,都是听沈大福讲的,听了后,都骂辛伯权糊涂,也哀叹可怜的小真。要徐云仙在的话,肯定不会让辛伯权这么胡来的。徐云仙一直反感辛伯权那一套,否则,不管儿女还是孙子一辈,肯定活不了这么多。辛伯权那老头多年来不看医生,身上有病全找苗老太,谁都劝不住,徐云仙虽然气得跺脚,但到底只能由着他。辛老头能活这么大岁数,在知了巷的人看来,都是奇迹。
苗老太也不是每次都管用的,但辛伯权认不清,还为苗老太开脱,说她只是尽人事,听天命,神仙要人命,谁都拦不住的。
小真离世后,辛伯权就疯了。老赵见过一次疯了的辛伯权,枯槁得像干尸。
沈大福喝了口酒,砸吧着嘴,对旁人说道。“我早就说了,苗老太婆那套不管用,可伯权叔不听我的啊,诶,可惜小真那孩子了。”沈大福已经把一葫芦高粱酒都灌进了肚子,甚至破天荒又要了一瓶老白干,还要老赵炒了最擅长的辣椒炒肉。他两个肥硕的脸颊通红通红,眼睛也通红通红的,似乎要落下几滴泪来。
老赵没喝酒,只是长长叹了口气。老赵记得,就在前两天,瘦得跟鬼一样的辛伯权来过自己小菜馆,来找沈大福的。辛伯权拽住沈大福衣服,嘶哑喊着。“还我孙女命。”
沈大福一跳三尺高,地面都震动了下,尖着嗓子叫。“辛老头,你疯了。”
从辛老头断断续续的话中,老赵是听出了另外一个故事。那晚本来辛伯权是要带辛小真去医院的,尽管辛伯权信苗老太那套,但毕竟还有点理性,知道自己孙女的病耽搁不得。但半路上,他碰到了沈大福,沈大福撺掇了一句:“伯权叔,看来你不是真信苗老太的那套啊”。以老赵对沈大福的了解,他真有可能做出这事,沈大福是个看热闹不嫌大的主儿,只是就算撺掇,你辛老头也不该就听信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