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她坐了下来,淡淡地说,你走吧!
我就站起来径直走了,没和她道别。
几天后,湿羽给我打电话,让我陪她去趟医院。我迟疑了一下,便答应了。
大夫告诉她,你怀孕了!
然后大夫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,说,你还是个学生吧?你们这些年轻人,真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,说怀孕就怀孕,怀孕有那么好玩吗?太不自爱了!
湿羽低着头,此时此刻,她表现出了一个学生应有的矜持。
大夫又审视了我半天,教训说,你不小了吧,三十几了?她是个孩子不懂事,你也不懂事吗?你干的这叫人事吗?骂你禽兽不如真是侮辱了禽,你都快能做她的爸爸了,你老婆知道吗?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,你早干嘛去了?难道你要等着孩子生出来吗?前几天有个小女生,怀孕四个多月才过来引产,大出血,差点要了命!
我想解释,我没老婆。
又想解释,两个月前,我还不认识她,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我的,尽管她即使是在认识我之后怀的孕,我仍然无法确定孩子就是我的。怀孕的前提,首先是应该做点什么吧,我做过吗?我茫然,或许做过,但我全然忘记了。
但我没解释,顺从地在手术确认书上签了字。我只知道我爱她,愿意为她做任何事。她说我是她的家属,尽管我不是她的家属,我也愿意承认;她说孩子是我的,尽管孩子不是我的,我同样愿意承认。
大夫问我,无痛吗?
我说无痛,尽管我不知道无痛与有痛到底区别在哪里。我只是不想让她再遭遇任何痛苦,如果可能的话,她的一切痛苦我都可以承受。
几个小时后,我扶着湿羽出了医院,把她送回了家。
在楼道里碰到了她妈,她问我们去哪了,我说湿羽想出去走走,我就带她去天外河边散了一会儿步。她妈很高兴,说这么多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,应该是有所好转了。
她妈要留我在家吃饭。在她妈做饭的时候,湿羽把我领进了她的卧室。她关上了卧室的门,过来拥抱了我,而且吻了我,随后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诡异,她说,四个人已经死了一个,还有三个,都交给你了。
我疑惑,不是只有三个吗?
旋即我明白了,另外一个,指的是她肚子里的胎儿。
然后她又吻了我一下,柔声说,我爱你!去吧!
我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,这个指令让我的体内瞬间注入了莫名的仇恨和无穷的力量,它让我变得冷漠而疯狂,无知而无畏。
我就走了。
她妈追出来喊,吃完饭再走嘛,饭马上就好!
我没理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09
不知过了多少天,一个月或者两个月,我把一切都忘记了,连湿羽都忘记了。但是当湿羽给我打电话时,我还是想起了她。她在电话里哭着,伴随着极其惊恐和绝望的尖叫,她让我快去救她。哭声让她的话语不能完整地表达,我没太听明白,挂了电话,就冲向了她的家。
她正站在卧室的窗前,身体几乎佝偻着,双手弯曲在脸的两侧,面向窗外,仍在哭喊着。
我刚想过去安慰她,却不由僵住了。
窗外的景象连我都觉得恐怖,天外河畔,和湿羽的梦境一模一样,倒插着一架超大的飞机,它足有十几层楼房那么高,雪白的机身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壮观。但它此时不能给我任何的美感,反而给我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和恐惧感。
接着传来了连续的炸裂声。
湿羽吓得蹲在地上,这时她看到了我,站起来扑向我的怀抱,把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口,整个人像一团酥软的棉花。我安慰她,那只是放礼花,不是飞机爆炸,它不是架飞机,只是一座外形和飞机一模一样的大楼而已。
是的,它只是座大楼。
就是那个先前被绿篷布围起来的工地,此时全部拆开了,显然已竣工。下面的广场上站着好多人,有戴着安全帽的施工人员,有穿着西装革履的领导人物,有腰缠着红绸带排成方阵的腰鼓队和舞狮团,大家似乎都很兴奋。虽然隔着几百米的距离,我仍能依稀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。
广场的正中摆着八门礼炮,此时正在朝天发射着礼花。
每一声礼炮的炸裂,湿羽的身体就要剧烈地抖一下。她的双手从我解开的外衣下面伸到后面,不停地掐着我的背,似乎掐出了血,我感到一股温热的细流顺着皮肤往下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