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不知道过了几年,有一天晚上我从镇上回家,突然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房子着火了,有些人已经发现了,找水来扑火,我从窗里看到里面好像有人影,也顾不上许多了,拎了桶水浇在身上,就冲进去了,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女子,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好小的孩子,我好不容易把她们背出来,所幸还能救,只是女子的脸被火烧伤,脸算是毁了。
原来是因为她丈夫爱赌,把家底都败光了,刚刚夫妻俩又为这事吵起来,不小心把灶边的柴烧着了,这才酿成了这场火。她丈夫早跑了,家也烧没了,说要跟着我,我也没什么意见。爷爷奶奶去世很久了,唯一一个空出来的房间正好给她和孩子住。那个叫小思的孩子长大了一些,叫我爸爸,我依旧没什么意见。就这样,我稀里糊涂地有了名义上的妻子和女儿,这样差不多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了吧。
后山的油菜花田被做成了小广场,于是我就在门口自己种了一大片油菜花田,春来时,整个院子整个屋子都会弥漫着花香,这个约定我至今没有忘,但是,顾煜啊顾煜,你怎么还不来,你终究还是……失约了啊。
不知道又是多少年,只知道是春日的一天,那女子在屋外叫我:“陶泽,有人找你。”我应了一声,往屋外走去,推门一看,我愣住了,屋外的人西装革履,踏着锃光瓦亮的皮鞋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与这个农家小院格格不入,虽然时过境迁,但我依旧认得出来,这是顾煜。
我不敢认他,我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甚至让我想落荒而逃,所以我克制住想逃的欲望,只是问:“你是谁呀?”他说:“我路过这里,听说这里有农家,过来讨口水喝。”他声音有点颤抖,几乎要说不下去了。我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碰巧,就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,吩咐女子去倒水,又招呼他来坐下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更不知道该怎么办,索性不说话,两个人沉默了许久,有些尴尬。他突然说:“这片油菜花田很好看呀。”我感觉有些讽刺,说好一起种的油菜花啊,最后你还是失约了,于是故意说:“前几年种的,好养活,好看又能当菜吃,还能卖几个钱,划算。”现在我这个身份,这副鬼样子,就应该说这些话吧。他不再自找没趣,没再开口,和我一同沉默。
这时一个轻快的影子从屋子里飞出来,扑到我怀里,“爸爸,有客人来呀。”声音轻快天真,是那个甜甜的小女孩儿。我神情放松下来,哄着这个唤我爸爸的孩子,“是哦,小思乖,不要闹哦。”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,甚至没有解释我和她们的经历,偷偷地看他的反应,看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。
他突然开口:“您女儿真可爱。”还抽着脸硬扯出来一个自以为良好的笑容,差点把小思吓哭。我有些没劲,于是垂着眼,逗着小思,想起了什么,又轻轻地问:“您呢?家里也有孩子了吧?”他说:“是呢,是个男孩儿,闹腾得很,不如女孩子乖,头疼得很呐。”我楞了一下,逗着小思的手也停滞了一下,心里有点堵,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,也不知道该怎样再开口,只是看着他,就这样看着他,但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他没待多久就告辞了,我也没留,送了几步就停了,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,想到或许这就是永别了,突然很想叫住他,喊出那个名字,顾煜,但是这两个字堵在喉咙里,就是喊不出来。
我知道不该再去打扰他的,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,但是我真的不甘心,我这一生从未争过任何东西,但我真的不想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,所有就让我做你的普通朋友行吗?或者不是朋友也行,是故人,是同乡,什么都行,只要给我一个见你的理由,就够了。我一直都很懦弱,但是我愿意为你勇敢一回,只要你给我一个眼神。
只是,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呢,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,我一定非常非常大声地喊出你的名字,喊得整个山谷都能听见,你一定会吓一大跳的,只是,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呢,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,我一定要告诉你,后山的油菜花田没了,但是我自己种了一片,是为你种的,你会不会开心呢,只是,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呢,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,我一定会告诉你,这十几年,我从未忘记过你,山谷里,油菜花里,春天里,都藏着你的影子,只是,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呢……
女子把孩子带进去吃饭,随口问了我一句:“那是谁呀?”我说,“是个故人。”想了想,还是说:“算是个故人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