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好!鸽子说飞就飞,而我呢,则勉为其难地扇动翅膀,顶着好不习惯的烈日,降落到那家院坝后面的树上悄悄观察。我看见那人被五花大绑,拴在了树下,而院坝的主人正来来回回地走动,边走边骂,那语言,粗鲁得我都不愿意描述,我毕竟是这个城里唯一一只猫头鹰,我必须要有情趣。可院坝的主人没有情趣,他活该淋一头我们的排泄物。
鸽子大军来了,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仿佛乌云,院坝主人吓得像只缩头乌龟似的缩进了他的家,而那男人,却淡定从容,闭眼含笑。我衔起一根树枝,飞下去为他划了一圈禁地,而在这个范围以外,漫天飞鸽叫嚷着拉出一条条一串串一泡泡白里带黄的屎,噼里啪啦敲打着主人的砖头房,我为男人啄开了绳子,和他一起看这世间罕见的奇景。我们看见,主人的砖头房被愤怒的鸽子们用翅膀拍打,用尖喙啄食,用粪便射击,到最后终于承受不住,哗啦啦碎了一地。
主人抱着头尖叫着跑了出来,鸽子们一拥而上,把他围了起来,发泄起愤怒来一点也不收敛。原来,这家主人,是一个顽固的钉子户。城里要修路,不得不拆掉他家的院坝,可是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搬走,修路的人没有办法,只好绕道,一绕道就拆了市里唯一一座大花园,鸽子们以前是最喜欢去那儿了,那有善良的老人,欢快的儿童,慈祥的妇人和美丽的雌鸽子,它们当中有许多良缘就是在那花园里就地成全的,拆了那里,就等于是拆了它们心目中的浪漫;毁了那里,就等于是毁了它们宝贵的回忆。鸽子虽然是鸟,可鸟又如何?我还不是鸟,可我也有感情。鸽子们曾经想要去闹修路的政府,可是政府有枪,它们不敢,于是一腔怒火就憋到了现在,全撒在钉子户身上了。钉子户,我知道你也不容易,可是你顽固不化,满嘴脏话,还虐待我身旁这个无辜的男人,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善种,这次就当是给你个教训了,下次记得,该拆就拆,实在不行就去闹,但千万别惹鸽子,当然更不能惹我,我们是鸟类,我们惹不得。
路
这个狗日的,踩得我真舒服,啊,不要停,就是,所有的路人都踩不出你这样的感觉,啊,就是这样,好极了,你这个满身都是毛的怪物,你是人类吗,你应该是,我看你那样子就是一副聪明人的表情,可是你既然是聪明人,干嘛不去大学里待着呢?啊,舒服舒服,你这是什么样的步伐?猫步?狐步?马步?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姿势?我的天呐,我求你不要离开我,说真的,我已近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感觉了。
你别看我现在这模样,以前可是很欢迎人们上街的。那时候的人,和我都像是兄弟一样亲密,他们喜欢我,经常带着他们的同伴一起走到我的身上,他们边走边唱,边唱边跳,跳累了就坐在我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路沿上休息,呷啤酒,抽香烟,嗑瓜子,有说有笑,兴致来了就随地吐一口痰,说实话我并不在意什么痰不痰的,这无伤大雅,我还不是经常制造出一些磕磕绊绊的地方故意使他们摔跤?这些事,对我来说就和童年的回忆一样有趣。
可是,不知到了什么时候,人们突然就憎恨起我来了。他们不论去哪儿都坐车,把我看成他们抵达目的地的阻碍,恨不得一口把我给吞了。他们在我的身体里越挖越深,说是要造什么地铁,我害怕地铁,那鬼玩意儿一跑起来,整个路面都在颤抖,甚至连建筑物都要摇晃,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适应的。而且,他们还越长越胖,都吓死个路,现在的人一个个压在我的身上都跟大象一样,可是大象少,人有他妈的几十亿,这让我如何承受得了?讨厌我就算了,还变着法子来折磨我。我一天天颓废下去,衰老下去,我知道自己已经过时了,人们现在喜欢的是速度,所以他们修铁路,造飞机,到未来了还会有飞车,飞艇,飞船,什么都是飞,我就只能呆在地上,悲惨地回首往昔岁月:那时候,人们器宇轩昂,走路带风,朝圣者趴在我的身上聆听圣灵低语,旅行者坐在我的肩上讲述一路见闻,他们的步伐多么轻柔,他们的姿态多么翩跹……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咯!
可是,你到底是谁?你是旅行者吗?你是乞丐吗?据我的兄弟说,你在我们身上已经连续走了将近5个月,现在能这样行走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。所以,请告诉我,你要到哪里去?我可以帮助你铺平接下来的路吗?是的,我承认,我喜欢上你了,狗日的,物以稀为贵啊,你对我来说就是颗他妈的人型钻石。好了好了,我就是开个玩笑,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,而这世界上不是哪儿都有路的,行吧,那你去吧,刚才你从那钉子户的家里出来,没受到惊吓吧?我就问问而已,我看你行走的方向,应该是要去海边吧?那我就送不了你啦,祝你一路顺风。